晚自習，歷史老師把上午考的一張試卷發下來，開始分析疑難重點。

徐霜翻開筆記本，邊聽邊做摘要，但很快發現，不少題目都是之前講過好幾遍的。

她聽得無聊，便支起下巴，隨手將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，這一面上除了頂頭寫著的一串數字，底下全部空白。

數字是照一的手機號，就是徐霜去給他過生日那次，照一親手給她寫下的。照一有自己的手機，但他很少用，對外聯絡的事都由長叔出面。

那天徐霜離開宜城回三江，照一送她去車站，路上徐霜接到周嵐的電話，無非問她返校的事。

徐霜的手機觸動了照一，等她打完電話，照一問：“你有紙和筆嗎？”

徐霜從書包裏掏出一支筆，又隨手抽了本筆記遞給照一，“用最後一頁吧，寫完撕下來好了。”

“不用撕，就是寫給你的。”

徐霜好奇地湊上去看，原來照一寫的是他的手機號，不覺笑：“我直接登記進手機不就好了？”

照一說：“你不是說我寫的字好看嗎？我給你表演一下。”

“就幾個數字，太少了。”

“那我給你抄首詩……”照一提起筆又放下，“還是算了，會影響你上課。”

徐霜被他逗得只會笑。

照一又說：“你在學校不能用手機，如果想打給我，翻開本子就能找到號碼，多方便。我回去會把手機一直開著……”

此刻，徐霜盯著那個號碼，無數愉悅的往事在腦海裏閃回，不知不覺，笑容就爬上臉頰。她找了根鉛筆，完全是無意識的，在那串數字下塗鴉起來。

晚上回宿舍，徐霜等洗漱的當兒，汪瑤忽然闖進來，“霜！今天那張歷史卷，最後兩道大題分析，你有記下來嗎？”

汪瑤也選了文科，和徐霜沒分到一個班，但有好幾個老師是重覆的，比如歷史。

徐霜說：“有啊！你沒記？”

汪瑤嬉笑，“我寫別的作業了。把你的借我抄抄！”

徐霜一邊翻書包一邊笑道：“你們班就沒人記了？還專門跑我這兒來要。”

“嗨，你最認真嘛！別人的我信不過——趕緊的，一會兒可就熄燈了！”

徐霜找到筆記本交給她，“我沒寫考卷上，你看這個吧，點比較全，還能舉一反三。”

汪瑤打開本子一瞧，“哇！霜霜你記得好整齊啊！收啦！收啦！明天還你！”

不由分說，拿著本子就跑了。

等徐霜洗漱完，離熄燈只剩五分鐘了，宿舍裏卻熱鬧得快要翻天，三個女生在房間中央扭起了秧歌，動作誇張，矯揉造作。

徐霜在笑聲中爬上床，腦袋枕著手臂，嘴角還殘留著笑，神思卻再次飛去了遠方。

這幾天，她好像一直這樣，像喝醉了酒，熏熏然，不知不覺就會走神。周遭越是熱鬧，她的思緒就越飄忽，好像潛意識裏總在找一個可以安靜下來的地方，在那裏，時光是靜止的，沒有升學壓力，沒有考卷和分數，滿目蒼翠，鳥鳴山幽。

眼前陡然一暗，熄燈了。胡鬧的女孩們鬼哭狼嚎往床上爬。

“我牙還沒刷呢！”

“我的襪子找不著啦！”

“別鬧！今天安老師值班，她最喜歡一熄燈就跑來查宿舍了！”

抱怨聲和笑鬧聲漸漸平息，房間裏安靜下來，而徐霜的思緒卻如水洗似的，突然變得清亮剔透。

酒醉的感覺消失了，她清醒地意識到，原來自己這些天的熏醉是有緣故的——她一直在思念一個人。

她在思念照一。

一個清晰無比的事實呈現在她眼前：她喜歡照一。

她選擇留下，又一次次主動去看他，希望他振作，想要他開心……她為他所做的一切，絕不僅僅是在為徐朗減輕罪行，而是因為她喜歡他。

黑暗中，徐霜的呼吸急促起來，她驚訝於自己的遲鈍，這樣簡單淺顯的事實，她卻到此刻才完全明白。

她無法說出自己對照一的感情具體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轉變的——或許當她放下對他的戒備時就已萌芽，只是一直被過去那些恩怨壓制著，令她不敢直面。

她試著剝除掉自己和照一身上的種種附加關系，只剩下她和他，兩個純粹的人。很快，徐霜便看見照一註視自己的眼睛，溫柔的，含著笑意，目不轉睛望著她。而她不再躲避，勇敢迎上去，接住那眼神，甜蜜的感覺驟然從心底湧起。

徐霜為這份嶄新的領悟輾轉反側，激動難眠。

真想立刻見到照一，或者，就聽聽他的聲音也是好的。

還有，她想告訴他，她和他的感覺是一樣的。她還想告訴他，她不會再軟弱，不會再退縮，她會為了他變勇敢，因為，她想和他在一起。

* *

周四下午有體育活動課，老師一喊解散，徐霜立刻揣著跟同學借的電話磁卡溜到宿舍區，那裏有公用電話。

拔下聽筒，她深吸一口氣，然後開始撥照一的號碼——那串號碼早已被她銘記在心。

撥完，等待，一聲又一聲的長音，電話是通的，但遲遲沒人接。也許照一忘了手機這回事了，畢竟他平時也不用，也許他把手機扔在抽屜裏了。

徐霜有點沮喪，正要掛斷時，電話突然通了，“餵，哪位？”

是長叔的聲音，聽上去有幾分深沈，徐霜楞一下，才說：“長叔，我是徐霜，照一哥在嗎？”

“哦，是徐霜啊！”長叔的語氣立刻變得輕快，“他在院子裏，你等等，我讓他來接。”

徐霜一手持聽筒，一手撫住胸口，因為激動，感覺有點發飄，可是想要和照一對話的渴望超越了一切，她耐心等待著。

終於，聽筒裏傳來照一的聲音，一如既往的柔和，“霜霜？”

聽到這聲溫柔的呼喚，徐霜心潮湧動，幾乎無法開口，頓了數秒才輕聲說：“是我，照一哥。”

“你從宿舍區打來的？”

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
“因為那裏有公用電話。”

徐霜笑起來，感覺能這麽和照一說說話真好。

“你找我，是不是有事？”照一問。

徐霜想起自己打電話的目的，忽然頓住，臉上燙燙的，“呃，我……”

真要在電話裏表白嗎？雖然她一再給自己鼓勁兒要勇敢，可事到臨頭，還是有點說不出口。

“照一哥……你，你最近好嗎？”

“我挺好的。”照一聽出她不太對勁，嗓音發顫，語氣也不穩定，頓時擔憂起來，“霜霜，是不是在學校遇到麻煩了？”

“沒有！”徐霜回過神，“這會兒是體活課，我沒什麽事，就想到給你打個電話。”

照一笑道：“體活課呀，可以放松一下了。後天星期六，你們放嗎？”

“放的。”徐霜有些遺憾，“可惜放也只放一天，周六上午回家，周日中午就得返校了，還有很多作業。不然可以去看你。”

“沒關系，快要期末考了吧，考完又是暑假了。”

徐霜也笑起來，“是啊！時間過得真快！”

想起上一個暑假，她頂著烈日，走在古竹村的小道上，滿頭大汗去見他，他見到自己時充滿驚喜的眼神……

“霜霜。”

“……在呢！”

“你真的，沒事？”

“沒事呀！”徐霜看一眼宿舍區，好多同學已經吃過飯，在往宿舍跑了，“照一哥，我得走了，還沒吃晚飯呢！”

“好，快去吧——照顧好自己。”

“嗯，你也是。”

走在去食堂的路上，徐霜內心簡直有無數個念頭在打架，一會兒怪自己膽小，沒有把該說的話說出去，一會兒又給自己辯解，那種話還是當面說比較好。一會兒想起照一的叮囑，心裏頓時好暖……

如果她剛才對照一表白，不知道他會是什麽反應？徐霜想象著照一的表情，抿唇笑起來，心裏忽然很滿，滿得快要溢出來。

* *

下午最後一節課打完鈴不久，通往食堂的路上立刻湧現出一批瘋狂奔跑的身影，唐海雖身處其中，卻是最悠閑的一個，他媽媽今天下午沒課，已經在職工食堂打好飯等他了，所以他用不著狂奔爭搶。

有人跑到他跟前，扭頭喊一聲，“唐海快跑啊！”自己步履不停，從他面前沖過去。

唐海很快認出那是汪瑤，分班後，他們見面的機會不多了，但每次路上遇見都會打招呼，有空時也聊幾句，交換一下老同學的信息。有不少徐霜的消息，唐海都是從汪瑤那裏打聽來的。

他沖汪瑤的背影笑了笑，想說什麽顯然她已經聽不到了，不過他卻清清楚楚看到汪瑤胳肢窩裏掉出一本本子，而她渾然未覺，義無反顧沖向食堂。

唐海加快步子，走到本子跟前，彎腰拾起，打算吃完飯還給汪瑤。

他一路走一路隨手翻看，很快瞧出名堂，這不是汪瑤的本子，扉頁上赫然寫著徐霜的名字。唐海一下來了興致，腳步慢下來，把每一頁都打量一遍。

徐霜的字算不上漂亮，但清秀小巧，版面整潔幹凈，一看就是那種特別用功的女孩寫的。

唐海記得徐霜說過，她從沒參加過課外輔導班，然而成績卻能出類拔萃，唐海看著她的筆記暗想，或許這就是原因吧。

翻到最後一頁，歷史分析沒了，忽然出現幾張人像素描，令唐海有些意外，想不到徐霜也有三心二意的時候。

他嘴角噙笑，細細揣摩畫中人。

畫的都是同一個人，長發，頭頂後方紮了根小辮子，趴在桌上，手裏握著刀和不知什麽器材，正埋頭作業。不同的姿態，做的卻是同一件事。

起初唐海以為徐霜畫的是自己，細品又不像，畫中人雖然紮辮子，但五官、神態都不是女孩子有的，隱約透出幾分英氣。

琢磨到食堂門口，依然沒猜出個所以然，視線上滑，看見頁頭還手寫了一串數字，13 開頭，顯然是手機號。

唐海心裏泛起疑雲，慢慢把本子闔上，若有所思往二樓的職工餐廳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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